有缘人【邱蔡】
和另一篇“无心人”大概是同一个系列。
是刀,你们跑不了了。
有缘人
“是师傅叫你来的吗?”蔡居诚说。
“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
邱居新回答道。
邱居新背对着光站在点香阁的房门口,他的脊背挺直,衣衫纤尘不染,在朱红暖香的阁子里投下了一个沉默如山的阴影。
“站着干什么,”蔡居诚给他开了门之后便坐到了那张乌木小凳上,“过来坐着。”
邱居新一言不发,他仍旧那般笔挺地站在那儿,夜晚秦淮河上带着吴侬软语的暖风熏得人头脑发胀,从窗子里吹入房间更是扰乱了那一袭纱帘,把他的影子也搅成了水底嶙峋的枯木,巍巍然逐月而流。
“你没听见我说话吗,”蔡居诚砰地一声把杯子磕在雕花桌子上,若是以往梁妈妈早就在大呼小叫了,今日却一反常态无人关注这小小声响,“我说过来坐。”
他放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邱居新恍然间听见以往的那个蔡师兄在训斥他,他迈前了一步,才发觉时不我待,今日的他倏忽间已长成了这个模样,而脚下踩着的也不再是武当的青石板,而是点香阁那销魂之处的地界。
而他们则是逆水而行,纷纷被冲离原处,一个左岸,一个右岸,其中便是楚河汉界,越来越远,再也不复当初的样子。
邱居新还是走到桌前,坐了下去。
蔡居诚的眉眼才缓和了下来。他今日大概晚间才起,只是束了发,却还穿着白净素气的内衫,外袍则是搭在了衣挂上,衣挂下有个小香炉,正吐着薄薄青烟,引得蔡居诚举手投足之间都带出一阵暗香。
“事情怎么样了?”蔡居诚抿了一口茶杯里的茶,然后低低地咳了两声。邱居新这才发现他的侧脸竟如此瘦削,竟然连颚骨都变得锋利了起来。
“一切都好。”他回答说。
蔡居诚呵呵笑了两声放下了茶杯,他的声音也不如邱居新先前听得得那么熟悉悦耳了,里头带了点点沙哑,如同早起却未曾喝水一般,邱居新伸手帮他把杯中的茶重新满上。
“都好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蔡居诚说,他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邱居新仍是像块木头一般坐在那儿,他也不指望这个冰块能说出些什么来,“还是我亏了,没成想见到的人竟然是你。”他自嘲地笑笑。
邱居新胸口里涌出来一堆话,他挑挑拣拣,来回甄选,却发现他们坐着的这个位置上,再没有半句能说的出口。
于是他沉默了,就像很久以前,就像一直以来他的沉默一般,他不是没有说的,也不是没有听,他只是不知如何回答。那些词句推撞着他就像山上滚落的大石,他苦苦地将它们顶在上颚,生怕稍一张开唇齿,它便奔流外泄,再不为他所控。
蔡居诚知道这一晚将会是他的独角戏了,而从不死心如他的人即便大戏散场也要一人独唱,他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总之不过是不想叫人再看了笑话去,“你不说话也不喝酒,来点香阁还要学做个和尚吗,”蔡居诚把一旁备好的酒盏给邱居新一只,然后从右边那个小瓷瓶里倒出一杯美酒来,“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假情假意,怕不是一杯就倒的孬种吧?”他讽刺道,把酒杯直直地推到了邱居新手指旁。
邱居新被师兄的话刺了一下,手指碰到冰冷的瓷杯,便不假思索地便喝了下去。
“好,”蔡居诚看着好似高兴了些,眉眼中渐渐有了些以前武当二师兄的影子,“再来。”
他斟酒,邱居新又一饮而尽。
等到不知道酒过几巡,两人都有些微醉。
蔡居诚用手指摩挲着瓷杯杯口,他觉得酒给了他一些不一样的勇气,使得他最终敢在自己这个师弟面前开口说话而不用顾忌其他。他觉得有些冷,但那也可能是金陵的夜晚的温度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朴师叔…没事吧?”他手指有些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没事。”
邱居新回答道,他看上去并没有醉,而是越发清醒了,蔡居诚甚至能从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澄清的影子。
“那…那就好。”蔡居诚猛地攥紧了杯子,“那…师傅怎么样?”
“也很好,”邱居新说,他的话语如无澜之水,没有一丝波纹,“朝廷没有为难武当。”
蔡居诚嗤笑,“你这话可和我这些日子听来的全然不一样。”
“我何曾骗过你。”
邱居新说。
蔡居诚这才发觉他真的是喝醉了,连一声师兄都未曾称呼,“那你现在便是骗了我…”他心头苦涩,一口饮尽杯中之酒,“可惜我没得再见他们一面。”
“师兄,”邱居新的声音绷紧了一般,“不可妄言。”
“我明白的,”蔡居诚点点头,好像累了一般靠在桌边,“我当然是明白的。”
他又叹气,吐出的那口带着酒气的浊气像半句婉转的唱腔,在还未登顶的时候截然而止,生生摔死在地上。
就像他一样。
“我们还是喝酒吧。”蔡居诚说。
他拿过左边那个瓶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液泛着淡淡的琥珀色彩,倒是十分赏心悦目。
当蔡居诚要将酒杯对上唇边的时候却被另一只手夺下,邱居新举着手,低着头,和以前那个跟着他的小师弟一样谦卑而恭谨,不过他的力气却不可同日而语,蔡居诚已经没有丝毫的真气,而他的手臂却硬得像铁板,推也推不开。
他们就像是天上与地下,白云和污泥,蔡居诚奇怪自己为何没有早日看出这一点来。
“你干什么!”蔡居诚伸着手去拿那杯酒,“连醉个痛快你也要管我不成!你算个什么东西!”
“大醉伤身。”
邱居新没有动一动的意思,蔡居诚挣扎了个半天反而觉得那是自找无趣。他定定地望了邱居新一眼,突然拿起杯子来摔在地上。
清脆的瓷器破裂声都没能让邱居新的眉毛挑高一分。
“我到底是哪里…哪里惹上了你这个瘟神!!”蔡居诚气急,转头又摔了另一个杯子,“我活着你也不乐意,死了你也不愿意,你、你到底要我去向何处才好!!”
他拿起砚台往邱居新身上摔,邱居新不闪不避,任由墨迹泼洒在他的袍尾,变成几道凌厉的剑痕,墨香晕散,又成了一片云山雾罩。
蔡居诚又摔了好几个瓶子,邱居新站在那堆废墟之间,明白过来为什么他永远也没办法把自己赎出来。
蔡居诚摔完便重新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原先的酒。
邱居新这次没有拦他,反而是撩起袍子坐在了他对面,望着他饮下那杯酒新酒。
“师兄不要多想。”在蔡居诚放下酒杯后,他说。
蔡居诚沉默了半晌,“围山几天了?”他突然说道。
“…半月了。”邱居新回答。
“你们想让武当全门饿死在山上不成!”蔡居诚猛地把杯子一砸,酒液溅了好些出来,“再拖下去,火把一扔,你武功多高,不都是要困死当场!”
蔡居诚句句似乎泣血,他喉咙沙哑,听得邱居新都替他感到的那份疼痛。
“会有办法的。”邱居新说道。
“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说出来不就好了,”蔡居诚在那烛火映照得一小滩酒渍中看见了自己的样子,果然是如此,他暗暗感叹,自己的这幅模样,比起邱居新来说,早就差了不知凡几,邱居新仍然丰神俊逸,他却眼看着枯死了下去,“毕竟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
“师兄,”邱居新再次打断他,“慎言。”
“你们真的没想过吗,”蔡居诚淡淡一笑,“怎么能没想过。”
邱居新抿紧了嘴唇,人人都是肉眼凡胎,谁都不能心似神仙,五谷杂粮绊着的脚步,怎的会没人生出这些想法来,又怎的会传不到他的耳朵里。
“师傅和诸位师兄弟从未想过。”
最后他这样说。
“…那不枉我们有缘分一场。”蔡居诚低下头去,掩盖他微红的眼眶。
“那你呢。”片刻后他问。
“我也从未想过。”邱居新回答。
“那我们也…”蔡居诚微微抬起下颚,似乎要将后几个字放在舌尖嚼烂吃下去一般琢磨,“算是有缘了。”
“我们…”邱居新一直挺直的脊背突然有些微弓,像是有人在他心上插了一剑,他转开脸,“早就算是有缘人了。”
蔡居诚也别过脸去,小小一张酒桌隔着,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一般,“你走吧。”
“师兄莫要再喝了。”邱居新仍稳稳地坐在原地,直到蔡居诚挥手不耐烦地赶人他才站起来,“保重身体要紧。”
“滚吧,”蔡居诚背对着他站在窗前,秦淮河波光荡漾,映红了他的半面脸颊,“你的师门遭祸,你来这温柔乡做什么?”
“我今夜留宿于此。”邱居新说道。
“随便你。”
蔡居诚一挥手,转身就进了里间。
邱居新做了个梦。
梦里他还没有蔡居诚高,牵着蔡居诚的衣摆,跌跌撞撞地跟着他往前走。背后是没有边际的黑暗,前面是云雾缭绕的武当山,邱居新并不知道蔡居诚要带他去哪。
“师兄,”那时他的话还要比现在多一些,“我们去哪?”
“不去哪,”蔡居诚脸上带笑,趁他趔趄时扶了扶他的手肘,邱居新已经很久不记得他曾经在蔡居诚的脸上看见除了恨之外的表情了,“我之前不是说带你看看那只奶猫吗,今日大师兄有事,你别告诉他。”
邱居新点头,春日在后山总有些细碎之声,蔡居诚从后山捡了只奶猫,他也听师兄说过。
蔡居诚带他到了一处灌丛,左右唤了好几声,那只猫咪还未出来。他跳进去找了找,却也没发现任何线索。
“我原本就藏在这的…”蔡居诚有些生气,也有些懊恼,“许是跑了。”
“师兄不要伤心,”邱居新那时候的声音还未褪变,仍然带着些稚子的软气,“缘分未到。”
“你从哪学来的这个词,”蔡居诚一下被他这幅模样逗笑了,“那…”
他面前的蔡居诚突然如春雨后笋芽般拔节生长,又眼看着清瘦下去,变成了现在的这幅模样。
“那我们之间,缘分到了吗。”
他的师兄轻声问。
他低头一看,自己双手上滴落的,全是鲜血。
邱居新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睛太晚,动动身子却发现真气运转不畅,自己被捆了个结实,只来得及捕捉到蔡居诚的一片衣角,那是武当的弟子服,如仙鹤张开着的翅膀,凭虚御风,飞扬而去,不知载着故人向何处归去。
“师兄!!!”
他喊出这句话来如同穷途末路的野兽,他知道蔡居诚听见了,但并没有看到一丝的迟疑,那片衣角就消失了在他的眼前。
他如坠冰窟。
“确实是有缘人…”
他仿佛听见昨夜蔡居诚在他睡后靠近他耳畔的呢喃。
“不过是有缘无份罢了。”
他感觉到脸上落下了一个冰冷的吻。
武当围困二十六日,蔡居诚拔剑自刎于阵前,终为武当解了此围。
End
当天是朝廷给的交出蔡师兄的最后期限,邱师兄是去劝蔡师兄不要自杀的,结果没劝住。
蔡师兄本来是想直接喝毒酒喷邱居新一脸血的,被拦下了(
没有内力是因为香炉,蔡师兄早就计划好了。
双向爱恋,甜吗(不要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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